还是你们记忆中的仙女

他种下的1937长出玫瑰花
不要用力等。

【但窥眉上冬】南方蝶道

上一位@今晚不打烊 

下一位@是个嗑药的 


写了一个冗长的故事 还有不可忽视的无趣 流水式叙事。

灵感来自电影《Love,Roise》

bgm-南方蝶道

之所以bgm要加粗是因为真的很想让你们去听听这首歌,网易云听这首要收费,花两块钱单曲购买一下,真的是一首很好听的后摇。

好了 虽然故事无聊发挥算失常 但还是要祝福两个小朋友新的一年平顺安康 看这篇文章的你也同样

以下为正文




00


我想说,你遵守我们冬天的约定,要带我看夏天群山下的旧桥洞。


明黄与苍绿兼容并包,掉漆的栏杆摇摇欲坠。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驶入幽暗狭长的隧道,无可避免地,惊动阴凉中栖息的蝴蝶群。*


01


十六岁,一个寻常不过的夜,宋亚轩在夜晚的巷口找到马嘉祺。


彼时他消失了一整天。二月末的冬,空气尚且还有过年残留的气息,余雪下隐隐露出爆炸过的红色鞭炮纸壳。


宋亚轩拽着马嘉祺的胳膊,想让他站起来,怎么也拉不动。倒是马嘉祺自己站起身,离他很近。宋亚轩这才闻见他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不知所措地微蹙起眉。


“你喝酒了?”


马嘉祺不作回答,只紧紧环住他的腰。眼神稍有失焦,额头抵上他的额头,鼻息间酒气更甚。


宋亚轩不曾料到他这般举动,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静止了。


不远处的饭馆里劝酒声叫喊声熙熙攘攘,隔着距离细碎传来,更显两人间气氛静谧。他们对视很久,磁场隔绝地发生变化。


“阿宋。”马嘉祺忽然开口,却只是重复地唤他。


阿宋,阿宋。


亲昵如密语,依依不舍,柔软地念出。


宋亚轩忽然就愣住了。


喝了酒的大男孩将他搂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揉进骨血里。他喉头涌上酸涩,像闷声吞下苦涩的柚子。


眼泪这样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马嘉祺...”


马嘉祺用指腹轻轻擦去小孩睫毛上的水珠,另一只手依然紧环他的腰。宋亚轩借路灯看见他下巴上和自己对称的痣。


或许这样不应该,他喝醉了。宋亚轩想着,但依然没有舍得推开眼前人。


“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也许那是马嘉祺那天晚上唯一有记忆的片段,纵使后再想起也还觉得酉时夕阳红不过少年那晚的嘴唇,像摔碎在白纸上又晕染开的血滴。


九五年三月初,夜里的北方小城。鞋底踩在最后一场积雪里嘎吱作响,狭长小巷墙皮剥落,空气有饭菜油烟味道。月初隔壁商场因国庆张贴的优惠海报未来得及撕下,又被一旁店铺附上新的减价告示,只露出红色边角。


他们很轻很轻地亲吻,有酒香,有吵闹。





次日早,马嘉祺醒来刚睁眼就看见一旁坐着的宋亚轩。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提醒他昨晚有多荒唐。


“你醒了。”


宋亚轩递给他一杯温水,“昨晚肯定喝很多酒吧,我找了你一整天。”


马嘉祺望着宋亚轩发红的眼睛,觉得哪里不对,沉默一会后问他,“你哭过吗?”


“啊?没有。”宋亚轩即刻摇头否认,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试探地问。


“你记得我昨晚找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马嘉祺眉头皱得更深,气氛忽然沉默。屋子里老式挂钟秒针嘀嗒嘀嗒响得清晰,每一声都让宋亚轩心底发寒。


只肖再偏些头就能看到小孩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他没能看见。


“好像记不起来了。”半晌,大男孩摇头,“我昨晚做什么了?”


“没什么。”宋亚轩一瞬间收敛了神色,“你没做什么。”


他没再问什么了,好像张嘴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心脏可怜兮兮地缩成酸涩的一团,像没熟的青桔子。那一刻他想,关于那个吻,会在他肚子里烂一辈子吗。


好像就是这里开始,命运开起惊天玩笑,起始与终结,像阴差阳错的开关。


02


宋亚轩十四岁认识马嘉祺,同样是冬。


那年冬天干冷得吓人,雪却甚少。刚开始纷纷扬扬地,似乎把一整年的分量都落完了,于是过年时只剩发黑的脏脏的冰。


宋亚轩在除夕夜给阿姨带了鸡汤,春晚在医院看的。两小时前阿姨还靠在医院的枕头上被小品逗得发笑,两小时后心电机就跳成直线。


阿姨在凌晨的医院里咽的气,窗外的黑空旷得窒息。她走前紧紧握着宋亚轩的手皮包骨头。


她说,亚轩,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啦,别害怕,你以后会有一个暖洋洋的家。



阿姨的病来得突然,一星期前她还问今年过年饺子要不要吃芹菜猪肉馅,说要提前买猪肉,不然很贵。转眼间就到了医院,手上多出好几个针孔,没能撑过四天,还是这样走了。


宋亚轩望着病房墙角灰褐色的霉斑,如同时间静止将暴风雪夜无限拉长压缩成薄薄一片。破旧病房容纳三张床位,仅用蓝色窗帘布隔开,布帘那头传来隔床患者绵长呼吸声,生命如此脆弱静谧。


直到三分钟后他才想起按铃,目视医护人员匆匆而入,将阿姨推走。


他不是不哭,只是忘记了,所有情绪压在他一人身上,似乎反而没有思考的时间。直到垂着头大脑空白地走路时撞在马嘉祺身上才片刻停顿,捂着额头思绪像一瞬间砸进脑子里。明明隔着厚厚冬服撞的力道也不重,可他就是觉得很痛,痛到眼泪猝不及防掉出来,然后就再也停不下。


眼前颜色混成晦暗的黑,啜泣间吸了一肚子凉。然后他听见对面的人柔和的声音,凿开冷冰冰的空气融化进耳朵里。


“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眼泪模糊得世界只剩色块,宋亚轩仔细辨认,只能看清对方黑色羽绒服下瘦高的轮廓。



03


宋亚轩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大概七岁,在春天回暖的温度里从火车门口跳到站台的石块上,像一颗种子从此扎根生长好多年。


那之前他在山东过完最后一个不尽如人意的除夕,没有饺子没有对联。下生起他没见过母亲,不知是不在人世还是远走他乡,父亲在三天前的早晨被发现倒在厚重的积雪里,手边倒着啤酒瓶。北方隆冬里冻一夜不是小事,父亲也没能幸免。宋亚轩那时候不懂,只记得各路面孔的大人说是他的亲戚,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走,摸摸他的头留下几箱杏仁露和小面包,热络地嘘寒问暖后却也没有人提出要带他回家。


最后是远在外省的阿姨听说这码事———其实阿姨与他血缘联系并不深。她发电报,说过完年来带他走。


于是除夕这天宋亚轩竟就被一个人扔在山东的小破屋里,欠拖许久的电费让整间屋子被断电漆黑一片,暖气自然也不供给。七岁的宋亚轩吃掉亲戚带来的食物,把所有衣服都套在身上取暖,然后听见隔壁屋电视机里传来的春晚倒数。数到零时窗外烟花炸起,照亮没有电的小屋整整一分钟。


那时七岁的宋亚轩踩在凳子上望向窗外,虔诚地对自己说,新年快乐。


也不知道为什么,七岁那个独自一人的除夕夜,烟花的形状宋亚轩一直记得清。





话说回那天偶遇马嘉祺的晚上。十六岁的马嘉祺把十四岁的宋亚轩带回了家,大年初三。


马嘉祺的母亲热络地给他端热水,毛巾浸湿擦手和脸。暖洋洋的汤喝进肚子里后回了神,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到了别人家里。


这样不太好,素不相识的,太麻烦人家了。宋亚轩红着脸摇头就要走,被马嘉祺拦下。


“来都来了,没关系的,我妈说让你今晚在我们家住。”


宋亚轩知道自己如果执意要走也是留不住的,但那一刻他贪恋起这个陌生的家里陌生的温暖,忽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亮堂堂的屋子,暖气充足,厨房里挂红灯笼,每个卧室门都贴了对联,锅里还在冒热气。


是一个真正的家。


接下来的时间,马嘉祺妈妈拉着他的手,问什么他就乖乖答什么。今年十四岁,阿姨前几天去世了,家里没人。他脸蛋被暖气一冷一热烘得粉红,眼睛水汪汪叫人心软。


他生了一幅乖皮囊,皮囊下的芯儿里也是白的。


马嘉祺的父亲看起来不苟言笑,在一旁听见宋亚轩讲家里没人照顾,眼皮子动了动,沉着声音说,以后让小马多去找找你,你们俩现在是好朋友了。


好朋友。宋亚轩小心翼翼望了眼把他领到这儿来的大男孩。马嘉祺安安静静在一旁坐着,歪着头看他。两人视线交汇,吓得宋亚轩即刻敛了眼。


是呀,以后我煲汤就让小马给你送过去,你们之间有缘分呀。马嘉祺母亲附和道。


缘分吗?宋亚轩眨了眨眼,偏头看见他们家电视机上方挂着的相框。里面不是照片,是一只蝴蝶标本。


隔一层玻璃看清蝴蝶翅膀上树叶般的纹路,模样被永存。很难说清它是什么颜色,总之不算好看,乳白斑点像一颗颗未融化的雪粒。


他小时候捉过一只蝴蝶,放在透明塑料饼干盒里,心想这样一直保护着,兴许它就不会被秋冬的冷扼杀。


结果自不必提,两天后他在盒子里看见蝴蝶蜷缩成一团的尸体,远没有马嘉祺家里这幅标本舒展。


后来熟悉些了,宋亚轩缠着马嘉祺问,你家里那只相框里的蝴蝶是真的蝴蝶吗?


马嘉祺说,是真的蝴蝶,但单只蝴蝶并不好看。他说他去过南方,夏天。有一次坐乘火车经过山下桥洞,惊起一整团栖息的蝴蝶群。


远处群山翠绿并排,蝴蝶绵伏如斑斓山脉。扑扇翅膀似乎飞行轨迹没有规律,挤挤挨挨作轨道,长长看不到尽头,目的地只有蝴蝶自己知晓。


宋亚轩没去过南方。


“光描述是描述不出十分之一美感的。”届时马嘉祺握着宋亚轩的手说,“等哪年夏天有时间,我带你亲自去看。只有我们两个。”


很久以后宋亚轩又在想,当初马母说的缘分到底是什么。他和马嘉祺的缘分在哪里。


每一只蝴蝶拥有自己的飞行航道,通向自我与死亡。彼此交叉,又在相遇后错过,总要飞向自由。


可是他们就是傻,就算是一段破碎的,终将成为历史的旅途,还是偏要跌跌撞撞走一遭,流出血来。


这缘分原是不能幸免。





那晚初遇后马嘉祺真的时常来看他。有时候提着马母做的菜,来到宋亚轩独自居住的小屋子,挽起袖子就开始收拾。


宋亚轩试过帮忙来着,结果帮倒忙,最终被马嘉祺摁在椅子上让他老实坐好。宋亚轩觉得无聊,就盯着扫地的马嘉祺傻乐。


马嘉祺被他乐得莫名其妙,伸手敲他脑袋,“你在笑啥呢笑啥呢。”


“笑你帅。”宋亚轩抿着嘴角作乖巧状,“怎么有你这么帅的人。”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宋亚轩都被邀请到马嘉祺家里一起过年,围在一起包饺子吃饺子,一起听电视里的春晚倒计时,同一时间窗外烟花咻地窜得老高后炸开。


他和马嘉祺躺在一张床上,然后他戳戳马嘉祺的后背,说,新年快乐呀。


这样持续了好几年,很久后都是无数次被拿出来细细品味的过去。


04


宋亚轩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马嘉祺的———是第一次见面,还是渗透到生活里的,来自他的关照?一见钟情的烂俗戏码并不太适合形容他们完整的关系。但他记得发现自己心动的那天,是他十五岁的生日。


往年生日都是和阿姨一起过,买一个很小的蛋糕,阿姨会在那天给他买件新衣物。而十五岁生日是他这些年来第一个没有阿姨陪着的生日,那时距离阿姨去世不到两个月,尚且还没能从失去亲人的痛中走出来,因此那个生日带给他的只能是针扎一样的疼。


他在早晨给自己煮长寿面,但厨艺不熟练,面条煮的时间太短,半生不熟咬在嘴里的时候宋亚轩忽然眼泪掉进碗里。


他给自己请了一天假,那天刚好是星期四,开学的第四天。一个人僵硬地从早上坐到下午四点半。冬天黑得早,已经暮色低垂,三月冬末的寒气从玻璃窗渗透进来。他手脚冰冷,眼睛发干,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天都做了什么。


后来莫名其妙地,他套上大衣就往马嘉祺学校走。他只听马嘉祺说过一次校名,一路慢慢地,一步步走过去,鼻尖都被冻得发麻。


到大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学校放学。


他望着拥挤而出的人流,抓着一个人就问,“你认识马嘉祺吗?”,这样问了好几个人也没问到。后来是马嘉祺刚出门眼尖地认出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来。


“你怎么来这了?今天没上学?”


大男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的一瞬间宋亚轩就觉得木了一天的情绪瞬间崩盘,梗着嗓子答不出话来,拿手背抹眼泪。啜泣声到底被马嘉祺听见了,声音更焦急。


“怎么了究竟?别哭,跟我讲讲?”


其实他们那个时候也才认识一两个月,宋亚轩平复了半天,眼圈还红着,看向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还在打颤。


“抱歉在你上学的日子打扰你。”

“但是,你可不可以祝我生日快乐?”


一小时后宋亚轩被马嘉祺拉着手送回他的小住处。


“我今晚不回家了,留在这陪你。”马嘉祺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转头走回来,伸出手摁在小孩头上。


“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许再哭了。”



那天晚上宋亚轩晕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厉害又受了凉,还是一腔心事满满当当。马嘉祺给他重新煮了一碗面,有西红柿和蛋花,特别特别好吃。


虽然还有另一个小房间,但两个人依然不约而同选择挤在窄窄的单人床上住。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宋亚轩闻见他身上干净的洗衣粉味。


黑暗里他听见马嘉祺翻身过来,面对着他,然后捏了捏他的脸蛋。


“生日快乐,宋亚轩。”马嘉祺说。


“嗯...”宋亚轩慌乱地点点头,也没想到对方可能会看不见。只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快。


谢谢你陪我过生日。他在心里说。谢谢你出现。


那一刻宋亚轩甚至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一个男生是不是错的,或者有什么不对。马嘉祺像热源一样,他心说,如果能永远离他这么近就好了。


05


十六岁那个意外的吻似乎就这样沉落,时间愈久愈发蒙上灰尘,再也没人提起。宋亚轩试探过几次马嘉祺,而他好像真的忘了。


是我自作多情,兴许他并不喜欢我。宋亚轩对自己说着,坐在小小的屋子里,心脏苦涩得半天缓不过劲。




生活按部就班。半年后,马嘉祺高考,发挥稳定,接到南方城市的录取通知。



其实马嘉祺高考两天前找过宋亚轩一次,就在宋亚轩家的楼下。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半天,马嘉祺张张嘴好半天才问出口。


马嘉祺说,阿宋,我要是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你会想我吗。


宋亚轩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夜里太静了。


他几乎脱口就要说,你走那么远做什么?话到嘴边顿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限制他啊?宋亚轩僵硬地攥着袖口,磕磕绊绊地答,“不是还能写信吗,你爸妈想让你去南方走走,你就去南方呗。”


那天是谁先告别离开的,他们两个都不记得。




录取通知下来那晚,夏天的夜蝉鸣虫噪,空气烟火味最重。马嘉祺请他去吃烧烤,周身嚣杂吵闹,烤肉上了桌,却谁也没开始吃。


宋亚轩盯着通知书上那个遥远的城市,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他。


“真这么远?”


“嗯。”马嘉祺点头,半边脸被烧烤摊黄色的灯照亮,另外半边又隐藏在晦暗里。


“一年到头估计很难回来一次。”


宋亚轩一时语塞,沉默半晌问他,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马嘉祺说当然可以。


其实宋亚轩没能力去找他。彼时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此生还有无机会离开这座小小的北方城市。


他觉得自己很难过,但是他凭什么难过呀。


气氛微妙地沉默,到最后,那一整盘烤肉也只被潦潦吃了一点。




九五年八月,马嘉祺即将乘车离开。宋亚轩和马嘉祺家人去车站送他,听见马母拍拍马嘉祺打趣地说,儿子现在上大学啦,可以谈女朋友了。


宋亚轩僵了下。


马嘉祺进站口前把包放在地上,忽然伸出手抱住宋亚轩。


宋亚轩脑子里唰地变白了,一股热气从脖子升腾到耳朵根。


马嘉祺絮絮叨叨地嘱咐,你要好好学习,勤收拾些,现在我走了可没人帮你打扫屋子了。下次见面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你有什么话可要赶紧说。


宋亚轩喉咙动了动,轻轻回抱住他的腰,薄薄的T恤布料下透出炽热的温度。他确实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停住。


最终他只很小声道了一句,我会想你的。


他嫌红眼圈的样子丢人,怕露出端倪,把头埋得很深,也因此没看到马嘉祺略显失望的表情。


06


马嘉祺小学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生。


那会儿太小,其实暗恋也不能算作暗恋。他着迷的点很奇怪,只是因为那女生几乎每天上学都要系红色蝴蝶结头绳,跑起来的时候一晃一晃,塑料珠子阳光一照就发闪。


但小孩子短暂的热情持续一个月都不到,这段暗藏的心思就没了影。


再后来就是十六岁的冬夜了,寒气甚重的空气里谁都在奔走生恐多停留一秒,他被一个小男孩撞了个正着。


其实还是挺疼的,小男孩比他矮了不少,正中胸口处,咚地一声。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男孩睁着大眼睛就看过来,下一秒眼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啪嗒啪嗒掉成珠子。


马嘉祺看见他可怜兮兮地抽泣,睫毛上挂的眼泪微微泛光像小碎钻。


他鬼使神差地犹豫了下然后张口问他,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马嘉祺觉得自己的喜欢再普通不过了,没有做过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没有声势浩荡的进攻。他知道自己喜欢宋亚轩,但又好像隐隐约约感觉,终成眷属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难了。


他记得宋亚轩对家里那幅蝴蝶标本很感兴趣———是父亲的朋友送的。其实他并不很喜欢那个。蝴蝶的美向来需阳光与动态融合,而不是干巴巴一动不动地躺在相框里哪怕永不腐烂。


那不叫珍藏美丽,是挥霍和摧毁。


没有骗宋亚轩,马嘉祺真的去过南方。太阳大得吓人,在火车经过距离目的地最后一个桥洞的时候,喷涌而出的蝴蝶,他印象那样深刻。


这么多脆弱的生命凑到一起,原来竟也是野性的。


原来它们的翅膀看起来脆弱,也能飞出自由坚硬的壁垒。


马嘉祺拉着宋亚轩的手说,以后我带你去南方看那些景色,只有我们两个。


宋亚轩对马嘉祺来说好像就是这样的感觉。他看起来那么脆弱啊,轻轻一捏就要碎了,又那样坚强,仿佛什么都不曾压垮他。


你不敢碰他,要留他些距离。






马嘉祺想,他的喜欢并不肤浅。他那么想对宋亚轩好,那么想让他开心。


如果宋亚轩知道自己喜欢他,还会开心吗?自己的父母呢,身边的人呢?


那时起马嘉祺知道自己很荒唐,但又由着自己逃避,继续和宋亚轩接触。


直到高考逼近,他意识到自己是时候做出选择。跟他坦白,还是走得远远的从此断掉念想。


他犹豫,完全没有头绪。


然后他在高考前两天找了宋亚轩。其实宋亚轩只要留他一句,让他别走太远,他就可以一点都不犹豫地选择北方的大学。


别的地方再好也不去,他就打算赖到宋亚轩身边儿了。


但宋亚轩说,咱俩可以写信联系,你爸妈想让你去南方,你就去南方吧。


回去后马嘉祺抿嘴又盯着黄色床头灯发呆了半天,心里空落落的,很难说清是悲哀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后来他就报了很远的城市。


临走前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嘱咐宋亚轩一堆东西,又试探地问,你要不要对我说什么话?


他壮着胆子把宋亚轩抱进怀里,心脏慌张地加速。


宋亚轩声音很小,他只细细地说,我会想你的。


马嘉祺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此刻又在失望什么。似乎这样讲也合乎常理。


他说,那好,阿宋,我走了。



不知道是否每一个北方人来到南方居住都要经历哪哪儿都不适应的痛苦,马嘉祺大学的第一个月并不算舒适。他在北方土生土长,饮食,方言,人情交集,太多需要融合的地方,一忙起来倒是忘了心里那些有的没的。


等到他想起给家写信,北方那边又到秋冬换岗的时候。


那会儿通讯用具不发达,老家的北方小城市又过于偏僻,联系通常靠书信。他写了两封,一封给父母,另一封要给宋亚轩。


但写宋亚轩那封的时候,他拿起笔连开头都不知道怎么写。


嘘寒问暖的家长里短,近日又长高了吗,临走前变声期还不稳定,现在好些了吗,高三学业跟得上吗,跟同学相处还行吗。


马嘉祺知道宋亚轩对不熟的人从来一副安静腼腆的样子。但其实他很热情的,如果有人肯耐下心和他接触,熟了后他可以叽叽喳喳拽着你讲很久的话。但鲜少有人愿付诸这份耐心。


所以宋亚轩和同学并没有很聊得来。


那这几个月他怎么过来的呢,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自己走得这么远了他该怎么办?



潦草写几行,纸张被马嘉祺揉烂了。



那天晚上他去小卖部买了一盒烟,点着了也不抽,慢慢就在指尖自生自灭地燃尽了。南方这时候还不太冷,但家里那边估计要穿棉服了。


他问自己,一辈子不争取这一次,你自己甘心吗?


重新起笔。



阿宋:


展信佳。


给你写这封信我也思考很久,不知道如何自然地引出话题,干脆平铺直述。我始终放不下你,来大学这几个月,地区差异仍在适应中,常思念你。不知道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想我吗。


我想像我父母那样与你生活,想要负责你一辈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想给别人收拾家,不想给别人煮面条,只想为你做这些。对你的感情,比爱浅一点,但比喜欢深一层。


或许你看完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厌恶我,但如果你也同我想的一样,希望你能回信给我。等你高考完就来我这边找我。


我等你半年,半年后如果没有回信,答案我就心知肚明。

 

                                                   九五年十月 

                                                        马嘉祺



信封塞进邮筒的时候马嘉祺感觉心高高悬起。无可否认地,他忐忑想等待一个回应。






来南方的第一个年没有回家过。春运拥挤,票难抢,找代买价格几乎要翻倍。学业也紧张,大学也并不轻松,马嘉祺跑到插卡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没关系,你好好学习,等暑假再回来。”马母在电话那头道。室外电话亭,录进了背景里鞭炮嚣张的炸响。


“妈,那你收到我给你们写的信了吗?”


“信?早两个多月前就收到了,看了好几遍呐。一定照顾好身体啊,今年小宋还来陪我们过年呢,现在就在我身边,你不用担心我们。你要和小宋讲话吗?”


“啊?我....”


没等作反应,那边电话就换了人。


“...喂,马嘉祺?”


“嗯,是我。”


其实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问问信的事吗?马嘉祺几度想张口来着,最后总差那么点勇气。


“亚轩,我这次过年回不去,夏天再回。”


“嗯。”对面乖乖巧巧地应,顿了一会,忽然问他,“你在那边看到蝴蝶了吗?”


“什么?”话题跳度有点大,马嘉祺反应了下才回答,“啊,哦,看见了,看见很多。”


其实他没有看到。


后来又草草聊几句就挂断了,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讲了什么,但电话挂掉后马嘉祺听着忙音半天没放下话筒。


南方冬天几乎不下雪,但冷得潮湿,冻得他骨头缝都疼。






过年呆在宿舍里需要开申请交给学校批准,形式化的东西,马嘉祺学习不错档案也干净,批准表在除夕当天早上发下来。


整个寝室楼基本都没人,门卫大爷端着水壶还来给他送了几个饺子和一把糖。那是马嘉祺记事来第一个没看春晚的除夕,只听见最后十秒的时候不知道哪里传开的钟声当当当地敲了十下。


又是烟花,每年的烟花都无有不同,南方和北方的天空同样五颜六色,短暂地一亮一亮。


马嘉祺看见一颗炸裂后落下来的小火星,嗖地一下,就消失了。


新年快乐,宋亚轩。他对着天空说。





四月后,天气回暖,立春,没有回信。但四月末马嘉祺被电话亭的人叫去接电话,是宋亚轩打来。


能接到插卡电话的几率实在来之不易,电话刚接通对方的声音就传来。


声音比走时低沉多了,想必变声已彻底稳定。


“马嘉祺。”宋亚轩无厘头地问,“你记得你之前说要带我去看蝴蝶吗?你会带我去吗?”


宋亚轩语气问得很急,如果马嘉祺当时思路够清晰肯定能听出端倪———但届时他心如乱麻。


马母几个月前就收到信了,宋亚轩一定看过他给他写的那封,现已过回信时限,马嘉祺想不通他为什么装作无事发生。


“蝴蝶?”


马嘉祺稍顿,没来由感到细微紧张,僵持间他忽然听见对方背景杂音里传来学校上课铃声,一瞬间仿佛有了逃避的理由。


“你该去上课了,宋亚轩。”他说,“赶紧回去,别迟到,这些事以后再讲。”


这次是马嘉祺先一步挂电话。



像你信里写的那样,马嘉祺。他对自己说。


你该心知肚明了。



07


马嘉祺去上大学后宋亚轩也花了时间来适应。


在此之前他从没意识到原来马嘉祺已经成为他的习惯,细密地渗透到生活缝隙里。两人家离得不远,走路二十分钟的路程。上了高中后两人放学时间相差无几,时常碰见,也要说上些话再分开。


马嘉祺走后这些琐碎小事的改变带来的影响却不可忽视,有时宋亚轩揪着书包带走走路都会愣住,路过经常碰面的小巷子也下意识四处望望有无印象里的身影。


每回反应过来后都要长叹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猜想马嘉祺现在在做什么。


南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气候怎样?方言会听不懂吗?


这些宋亚轩都不知道。


宋亚轩早上一年学,当初阿姨把他接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听谁说了“早上学早进入社会竞争压力小”的歪理,托关系把他直接塞到二年级,他为此还紧赶慢赶了一阵,怎么学也跟不上。今年开学高三,学业一下子变得繁忙,每天被压得筋疲力尽。


那个年代,他们这种小城市里能考上大学的本就不多,宋亚轩班里有两个学生,算上今年已经是第三年复读,就为了考个好一点的大学———像马嘉祺那种一次就考到南方的就算是非常优秀的了,毕竟外省招人准则更苛刻些。马嘉祺父母可高兴,暑假还大张旗鼓办了升学宴,小饭馆包下三桌酒席。但宋亚轩没参加,找理由推辞掉了。


宋亚轩清楚自己什么样子。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推着走,从七岁被亲戚嫌弃是累赘谁也不肯收留,到被领来这座城市塞进二年级班,再到阿姨去世自力更生,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时候是能静下来专心思考以后要做什么的。


他没有一点目标,也没有奔头。如果一定要说,就是想离马嘉祺近一点,跟上他。


但是,他又明白,跟不上的呀。他们走不了同一条路,短暂地结伴而行这几年已经是轨道重合的最大限度。


邻居常年不在家,很少回来一次,宋亚轩被委托定期给阳台上的花浇水。春夏的时候开花,引来昆虫,也有两三只蝴蝶。


就连蝴蝶最后也是要飞散的呀。




秋末,马嘉祺给父母写了信寄过来,拿到手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了。


接到信的那天是个周末,马父出差,宋亚轩在帮马母做扫除,晚上被邀请留下来吃饭。马母兴冲冲展开信念出来,信不长,无非是交代了些自己的情况,让家里人不要担心。


但马母很高兴,一个劲念叨,不知道南方东西他吃得习不习惯呀,感冒了没有呀,我不操心他学习,他肯用功,差不到哪里去。


诸如此类。


宋亚轩听着,默不作声地扫完地,最后也没有留下来吃饭,匆忙走了。


马嘉祺的信里没有一个字提到他。


兴许是真不在意。


到家门口宋亚轩还特意查了一下收信箱,空空如也。北方上了暖气,他回家后把自己窝进被子里,却还是觉得冷得缓不过来。


为什么一句都不提呢?一点点都不关心我吗?


他试图回忆二月份那个带着酒气的吻,咬着下唇还是有眼泪悄悄掉到枕头上,渗透进布料。




上大学第一年的除夕,马嘉祺没回来。在此之前宋亚轩已经和他一起度过三个春节。他照旧去马家帮忙收拾年货,跟马嘉祺父母一起看春晚包饺子,但到底少了个马嘉祺,整个家的气氛都冷清下来,连烟火都失去生机。


晚上他住在马嘉祺那张床上,今年没有人跟他挤了。宋亚轩睁着眼睛对窗外发呆,觉得很空。


新年快乐呀,马嘉祺。他说得很认真,如同七岁那年对自己般虔诚。






高三下半学期就是连轴转的考试,他三月四号就到十七岁生日,刚开学没几天。宋亚轩谢绝去马家吃饭的邀请,一个人回家。


十五岁生日时马嘉祺牵着他回家给他做面条的样子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那时候自己尚且还有些勇气,总之比现在勇敢。


宋亚轩悲哀地承认,他就是想念马嘉祺了。哪怕他忘记那个吻,哪怕他甚至不在意自己,但他就是想他了。喜欢是个多荒谬的东西。


十七岁生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偏要说的话,那天宋亚轩睡得很早,但梦里没有梦见马嘉祺。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累,脖子被压得很低,喘不上气。




四月末,距离高考两个月。大小模拟疯了一样炮轰而来,所有休息时间都被剥夺。但宋亚轩只觉得力不从心,每次成绩单下来都觉得自己离马嘉祺更远了些。


他算过成绩,抱着历年大学收录表比对,自己的成绩压根够不着南方,顶多去隔壁城市。认清这个事实对宋亚轩来说比较残忍,他忽然就觉得,没必要再这样下去。


老师单独问过他志愿想报哪,而彼时他站在办公室里沉默好一阵,看了眼办公桌上的搪瓷缸水杯,又把视线移到窗外小操场上的树。


枝条尖端抽出新绿,他倒没看见一点生机。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垂下眼,“可能不上了吧。”


那个时候,那么小的城市,选择不上大学的人并不在少数,老师点头。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班级。”


宋亚轩没回班级,看一眼时间,下午四点。他觉得自己思绪开始飘忽混乱,心脏跳得很快,忽然生起一股子冲动,想听听马嘉祺讲话。


也迫切地想问一个问题。


他想起马嘉祺以前握着他的手说要到他去看蝴蝶的样子,神采奕奕眼睛里也发光。那一瞬间宋亚轩甚至觉得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像自己喜欢他那样。


他一直记得那个承诺,那马嘉祺记得吗?


他一路走到校门口的电话亭给马嘉祺那边打了个电话。其实这种电话能接到实在不太容易,谁成想真接到了,不知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焦急地问马嘉祺,你以后会带我去看蝴蝶吗?


上课铃在身后响起,好像比平时更震耳欲聋,浑身都在打颤。


马嘉祺在电话那头停顿一秒,只语调僵硬地说,你该去上课了。


他说,这种事下次再回答。


哪还有下次了?


宋亚轩听见对方挂了电话,忙音抽干他所有力气。


那一刻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真的倾颓崩塌,筋骨被抽去,剩下的泥土软趴趴再也建不起来。那些有关从前的,尚且留有余地的幻想,好像就这么消失了。





高考如期而至。


两天考试对他来说貌似也没有想象中紧张,天公难得作美,下了一场雨,没那么热。同学大部分都有家长在考场门口接送,马嘉祺母亲说过要来接送他的,被宋亚轩谢绝。


他已经不愿麻烦别人更多,生怕哪天真的被看成累赘。


六月,入夏。他在考完最后一科出来的时候捡到一只翅膀残缺受伤的蝴蝶,通体雪白,已奄奄一息。他心中一动,将它夹进了语文书里。


但他知道,他以后不会再翻开这本书。




六月末出的成绩,总分和平时相差不多,自然也意料之中地去不了南方。七月初马嘉祺便回来了———这是他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总感觉哪里不一样,又看不出明显变化来,依然是高高瘦瘦的模样。他父母在家里做饭,宋亚轩去车站接的,见面后对方第一句问他的是考得怎么样。


“想好上哪个大学了吗?”


宋亚轩不敢看他,遮遮掩掩想要帮他拿行李,马嘉祺也不给,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声地说,“考得就那样,其实我不是很想上大学。”


马嘉祺听完就站着不走了,瞪着眼睛拽住宋亚轩的手腕,语气前所未有的凶。


“不想上?宋亚轩你跟我闹着玩呢?不上大学怎么可以?”


“也不是非上不可吧?”宋亚轩勾着手指低低垂下头,“还不如早点去做点工作之类,上大学,上大学有什么用呢?”又不能离你更近一点。


那一刻他是真的很迷茫,说实话他从没体系地规划过人生。


“宋亚轩,你别给我闹。”那天马嘉祺冷着脸,语气强硬。


“必须上大学,你的成绩不是考不上,不然只上个高中你以后想干什么?”



08


最终宋亚轩报的隔壁城市的大学,却一整个暑假也没怎么去见马嘉祺。他愈发强烈地感觉到两人之前气氛的不同,明明从没有过正面冲突,相处却越来越有了顾忌,两三句话就开始变得僵硬。他们从前的相处状态像没有燃料的火星,在死水一样低温的夜里越来越闪烁,最后总要灭掉。


我抓不住你了。他心底发酸地想,我抓不住你了,马嘉祺,可是你还在我这里,我可能永远也忘不掉你。


他提前了些日子动身去隔壁城市,也是乘坐火车,临走前没通知任何一人。他没有行李箱,后背上背了一个大包,手上也提了一个,本想独自一人坐上车走掉,但在火车站门口竟然看见马嘉祺。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马嘉祺蹙起眉的样子令宋亚轩看得心虚,好像自己伤害了他一样。


“我不想麻烦别人...”


“别人?”马嘉祺打断他,“我怎么成了别人了?宋亚轩,我知道你不接受,但没必要这么躲着我吧?”


宋亚轩听得一头雾水,以为马嘉祺在说报志愿的事,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我没躲着你...”


“算了。”马嘉祺深吸一口气,“是我过激了,送你上车吧,我买了站台票。”


两人只一块呆了一会儿火车就来了。站台票可以把人送到火车里,马嘉祺抬手把宋亚轩的包放在车顶的架子上,然后低头将一个白色纸盒放在宋亚轩面前。


“送给你的。”


盒子里装的是支钢笔。


宋亚轩愣愣的,看见马嘉祺眼里浓郁的神色涌动,但过于复杂,看不透到底是什么情绪。马嘉祺俯下身拥抱他,就像一年前车站口的送别那样。




火车开动时鸣笛声很大,宋亚轩额头贴在玻璃上冲站台上的马嘉祺挥手,然后看见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后方。


窗外连成一排的树高速飞驰下像融化的绿色颜料,这是他七岁到达这座城后第一次坐火车离开。但他感觉不到太多兴奋或者憧憬。宋亚轩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外界事物感知变得迟钝,心里总有一团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喘不上气。






大学生活琐碎。


交际圈小,但不至于封闭成高中那样,因为与家乡相隔不远因此菜品口味以及方言几乎无差异,适应得过来。大学像一个全新按钮开关,新鲜事物疯狂涌入,恋爱,酒精,甚至更多。


身边不乏玩儿得疯的,但都跟宋亚轩没什么关系。他看书比较多,其实并不是对书多感兴趣,只是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周围一切令他陌生。身边人相处模式同他和马嘉祺并不一样,但时间长了总能够习惯。


来这儿一个月,他拿起笔写信,甚至没过脑子,下意识就写了脑海里那个名字。




马嘉祺:


我在大学挺好的,有一次放了露天电影,好多人聚过去看。是外国片子,我没太看进去,感觉翻译腔有点做作。


我的室友都挺好,目前还没起过争执,希望以后也不会有。


最近看了好多书,但我看书很囫囵吞枣,打算接下来再看一遍。


                                                  宋亚轩 九七年十月




写完后宋亚轩对着信纸发呆,忽然回过神时抿着嘴刺喇一声把纸撕碎了。


废纸被窝成团扔进纸篓里,他还是没忍住地狠狠抹掉眼泪。



09


虽然离得近,但国庆假期宋亚轩没有回去。反正那里也无人牵挂他,于是也生生拖到过年才回。


年味这种东西一年比不过一年,或许不是外界因素的罪过,而是自心被冲淡的喜悦。小时候阿姨给他一块黄色包装的糖———那是过年才会买的。只那一块糖就能让他觉得年味甚浓,但现在,好像不再有什么能给予他那种幸福感。


马嘉祺比他晚一个星期回来,今年总算抢到春运票。离家远就是这点不方便。


照例是去马家过年,连装饰,零嘴都与往年并无不同。马嘉祺母亲开始像大多数父母那样催着马嘉祺找女朋友,不成道理的道理讲得甚入迷。


“你现在找一个,等毕业订个婚妈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我儿子有出息,考了个好大学,再把家庭的事安排妥妈就再也不干涉你了。”


“上了一年多的大学就没有心仪女生?你别敷衍我,上学的时候多看着点,好姑娘可不多,遇见了就留意留意听见没?”


马嘉祺嚼着饺子含糊不清地点头,嗯嗯嗯好好好,您说的都对,但这事可遇不可求您别瞎操心了。


宋亚轩在一旁低头好像认真吃的样子,机械地咀嚼,吃到嘴里却觉得什么都是苦的。到最后马嘉祺收碗筷才发现宋亚轩这么半天吃的饺子,数量也就三四个。





不到一个月后宋亚轩就满十八岁。


“十八岁生日想怎么过?三月份开学了,我只能提前给你庆祝。”马嘉祺侧头,看见即将十八岁的小孩个头原来已经和自己差不多。


“我不太讲究生日的...”宋亚轩摇摇头,然后突然顿住,睁着眼睛水汪汪望向马嘉祺。


“要不你给我做碗面吧。”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于是这场提了前的生日宴就是在宋亚轩的小家里度过。晚上七八点钟,窗户外全黑,朦胧附着一层水汽。灯不算很亮堂,宋亚轩咬着筷子上的面条鼓起勇气问马嘉祺。


“哥,你记不记得我十五岁那年过生日,我去你校门口找你了。”


“记得。”马嘉祺点头,轻轻笑出来,“我一出校门被吓了一跳,你当时把自己裹得圆滚滚,脸还冻得通红,表情像个受伤的小动物。“


“我难过得有那么明显吗?”宋亚轩被他描述逗笑,“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你不知道你当时可怜巴巴让我祝你生日快乐的样子有多脆弱,眼泪不要钱似地掉,看得我心里发慌,这不就拽着你给你做面条来了。”


宋亚轩笑得一颤一颤,笑着笑着就真掉下泪。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马嘉祺也沉默下来,安静地给他擦眼泪。


“哥,其实我现在会给自己煮面条了。”宋亚轩把脸埋在手里,话里带着鼻音闷闷地传出来。


“可是我还是想吃你煮的。但是我不能吃一辈子。”


“哥,我以后基本不回来了。联系也不方便,我们见不到面了。“


终于。宋亚轩想,这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他坚持四年。现在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走不下去。


于是这一切就该结束了。



10


那一年之后宋亚轩没再在那个小城过年,与马嘉祺书信联络,一年到头也就三四封信。


状态好像好了点,宋亚轩以为自己这是慢慢放下了马嘉祺,再努努力,说不定以后还能把他忘了。


得了吧。


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就算能忘,他也舍不得忘。




两年后,收到马嘉祺来信,信里说他被他妈安排了个相亲,双方同岁,第一次见面实在拘谨,但并没有不合,打算尝试相处。


宋亚轩回信说,是好事,你母亲也希望你早点成家,祝你们能长久。


彼时马嘉祺早就大学毕业,踏入社会第一年,已在南方安定下来。




大学毕业后一年半,二零零一年十二月冬,宋亚轩决定去一趟南方。他二十一年人生里从未去过南方,曾经马嘉祺许诺过他,要带他去南方看蝴蝶,宋亚轩也曾打心眼里珍视那个诺言。


但后来,好像许诺的人自己都忘了那承诺。


其实蝴蝶更像他的执念。当年阿姨刚去世的时候马嘉祺就这么发着光发着热走来了,他摸摸宋亚轩冷冰冰的脸然后说,单只蝴蝶不好看,以后我带你去南方看蝴蝶群。


大男孩的承诺成为载体,宋亚轩就像揪住稻草的溺水者,于是所有感情都寄托到了这片飘摇的蝶翼上。


“如果是这样,或许我当初就不该遇见他。是我为他添了麻烦。”


现在他可以自己去南方,虽然冬天的南方没有蝴蝶,此刻的宋亚轩也没有马嘉祺。





行程定下,宋亚轩决定先回趟那个好几年都没回的小城,收拾收拾东西,总之待一晚上之后再去南方。


回到原来住的房子时宋亚轩发现常年不回来一趟的邻居终于决定安生回来定居,阳台那几盆半死半活的花草现在也被养得茂盛。宋亚轩下午四点半到的家,第二天七点就要赶火车,临走前关了门拖着行李匆匆忙忙离开时突然被邻居叫住。


“诶,小宋啊,先别走。我这有你一封信,好像是送信的看错门牌号,把你的信塞我这了。也不知道这是多久前寄的,一直就在我收信箱里待着,耽误你事儿了没?”


宋亚轩急着赶火车,匆忙道过谢后把信揣进大衣兜里便离开。忙忙碌碌赶到火车站,坐上火车后又困意袭来———昨夜睡眠不足,在车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了整整十个小时,天又变得漆黑,火车里只有车厢连接处有灯光。周围各地游客呼吸声绵长,想必也在沉睡。


他这才想起今早出门前邻居给他的那封信,睡眼惺忪地从口袋里摸出来,借着车厢连接处传来的那点亮光拆开。


第一眼先扫到落款,宋亚轩登时睡意全无。


「九五年十月 马嘉祺」


竟是六年前的信。


宋亚轩脸色苍白地看完了全篇,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拿着信纸的手都在抖,指尖钻心地发寒。


九五年十月,啊,他记得。那次他帮马母扫地的时候听她念了马嘉祺写的信,他还因为通篇没提到过他而难过了一阵子。


原来不是不提,是单独又写了一封。


还说要与他一起生活。


宋亚轩浑身都开始抖,指尖触摸信纸上的字迹一遍又一遍。


从一开始,他自以为的单恋,他自以为对方的不在意,原来从一开始就在错过。


原来他错过,已经整整六年。




宋亚轩爬起身,摸黑翻找自己的背包,掏出一个白色纸盒。


那是马嘉祺送给他的钢笔,宋亚轩连打开看都不舍得,更别提使用。倒是每次出行都要连盒子带笔都装进随身背包里,好像就会有特殊力量加持。


这支钢笔,从前他一直不明白。


宋亚轩拔开盖子,笔尖金属微微泛出光泽。


他一直以为是单纯的花纹。


笔尖的金属上,刻了一只蝴蝶。


不,原来不单单是花纹。


宋亚轩眼泪终于啪嗒掉到手背上。


原来马嘉祺一直没有忘记。他一直没忘当初的承诺。


原来他的爱好几次差点就能有回音,都被轻巧地错过。


原来他也有资格这么幸福。



11


马嘉祺专门出钱在钢笔尖上刻了一只蝴蝶。


这是他精挑细选的一支钢笔,价格昂贵,是他攒了很久的钱才买下。笔尖是特殊金属,耐磨损度极高。


他想,之前给宋亚轩的信里,等待的保质期或许太短,但这支钢笔上的蝴蝶,多少年后也依然存在。


他愿意等更久。




但宋亚轩十八岁生日那天哭着说自己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哭得实在太伤心。马嘉祺觉得,是自己那封信让他感到为难,或许他只是想离自己远一点。于是这几年他甚少给他写信,写了也只是问候和寒暄。


工作一年后马嘉祺被母亲强摁着参加了一场相亲,他给宋亚轩写的信里撒了谎,其实他和相亲对象并不是很聊得来,性格完全不对盘,草草联系两次后就失去消息。


但他想,自己先前寄的那封信会让宋亚轩过于介怀,倒不如说自己已有女友,好让他宽心些。


宋亚轩回信来,祝他们长久。



12


工作第三年,冬天,马嘉祺接到出差任务,地点也在南方,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靠海。此时是二零零一年,已经普遍换上移动手机。工作伙伴拉他去喝酒,不好推辞,于是硬是从晚上九点喝到凌晨三点。但他向来懂得克制,没有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出了门冷风一吹更清醒大半。


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比平时更急些。


“马嘉祺。”


对方声音从话筒传来时马嘉祺就愣住。


“阿宋?”


“是我。”电话那头声音很细,听不清复杂的情绪,又被电流加工得失真。


气氛忽然沉默,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间对方呼吸声从听筒传来。



最终宋亚轩先开了口。



“马嘉祺,接下来的话,你听我说完。”对方似乎深吸了口气。


“不论你信不信,我直到六个小时前才看到你六年前寄来的信,你问我愿不愿意同你一起生活。”


马嘉祺心底一震,没想到会提起这件事。


“我看到了,那只钢笔尖上的蝴蝶。”


“我不知道我到底错过你多少,但我想替六年前的自己回答你一句,我愿意跟你一起生活。”


马嘉祺拿着手机的手一下子攥紧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话堵在喉咙里,声带失灵,一个字也说不出。


凌晨三点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对方还在继续讲。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我以为你早就不记得看蝴蝶的事,我以为你甚至不想再提起。”


“其实我不是很在乎你到底带我做什么,我只是很看重你的承诺,好像这样我们就有什么藕断丝连的联系。”


“我一直没有说,十五岁那个生日有你来给我过真是太好了,你救了我,你那么亮的呀。”


“十八岁你有次喝醉吻过我,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因为你第二天醒来就忘记了,我怕我说了,咱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听到这马嘉祺生生停住脚步,甚至没了迈腿的力气。他指尖发颤,终于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传来。


“我吻过你?”


对方声音里已经夹杂哭腔,轻轻吸了吸鼻子。


马嘉祺只觉得仿佛全身血液都在加速。


原来他们早就可以在一起,也真的一直在阴差阳错地失去。


“马嘉祺,这么多年,我总是在晚在迟到,接收的爱永远不及时。”


“阿宋,你不晚。”马嘉祺轻轻道,“我们永远都不算太晚。”


一瞬间,像受到什么心电感应,他猛然抬起头,看见前方拐角处一个拖着行李的身影慢慢出现。


对方也看见了他,眼睛还泛着水光,鼻尖通红。


他的小朋友眼泪汪汪地举着手机愣在原地。


店铺早就关闭,LED滚动红色广告却还在发光,照了他们半张脸。谁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一通告白电话后转角就看见对方。


也许,是缠绵叵测的缘分。




“阿宋。”马嘉祺看着他的眼睛,对着手机轻轻讲道。


“我再说一次,这次你可要听好。”


“我不想给别人收拾屋子,不想给别人煮面,只想给你一个人做这些。六年前的我是这么想的,六年后的我还是这么想的。”


“我爱你,你愿意来和我一起生活吗?”


他表白的男孩在对面捂着嘴哭出来。



“愿意呀,一直都愿意的呀。”


13


我想再吻你一次。温柔的,清醒的。


14


出租车轮班体制从不停息,阿伯凌晨时间收听午夜电台,电台在冬天里却提到夏天,世界颠三倒四。车内劣质音响闷闷传出女主播声音,随烟草与雾气蒸腾。


「夏夜,本市环城一圈,除却海浪声,只有蝴蝶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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